第一百七十章 浮马行(17)(2/2)
黜龙第一百七十章 浮马行(17):准备有声小说在线收听
“这是自然。”张含长呼了口气迅速点头然后就在嘈杂声中朝一直紧张看着自己的罗方招手。
片刻后一道流光闪过罗方便往前方估计最少得十几二十里的御驾方向而去。
大概等了足足两刻钟局面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三道流光前后不一抵达了此处。
出乎意料除了面无表情的白有思和紧张的罗方外虎贲中郎将司马正居然也来了。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张行此时反而没有了什么多余的心思。
转回眼前白有思的抵达果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其人只是翻身落在辎车之上怀抱长剑居高临下四面一扫伏龙卫和大部分锦衣巡骑便渐渐安静了下来紧接着那些寻常士卒与民夫也因为某种传染性的情绪莫名安静了下来。
“怎么说?”白有思看了一眼脚边的张行直接放声来问声音顺着真气震荡周边似乎连正在暴涨的沽水水流声都要压住。“你们想怎么样?”
周围人一时沉默。
白有思便又来看张行但张行纹丝不动状若未闻。
“我们想回东都!”一名明显是第二巡组旧部的中年锦衣巡骑忍不住开了口。“巡检带我们走吧!本来就不该要我们去江都的!”
白有思刚要回复又一人忽然开口却居然伏龙卫的白绶王振:“白常检!我们不服!为什么都是靖安台的人他们就可以回去我们就要去江都?!”
说着王振居然还扭头看向了落在人群身后、一脸严肃的司马正:“司马大哥你也说句话!一路上死了那么多人逃了那么多人都是活该去死的吗?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去江都?”
司马正张了张嘴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黯然无声。
“不是不让你们回去。”白有思想了一想就在车上做答。“但此时回去会牵动人心……锦衣巡骑应该到淮上最少到琅琊再走……而伏龙卫中有家小的我也许诺等到了江都重新调整伏龙卫一定许你们回东都。”
白有思的许诺明显有了效用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而此时张行忽然低声对身侧的张相公出言:“张相公可以这般许诺吗?”
张含一时欲言但离得近的人已经醒悟旋即交头接耳片刻后更是有人呼喊起来:“白常检你莫忘了离队须相公开口请相公重复你一句话我们就随你去琅琊!”
很快这种呼喊便成为了主流。
立在辎车外的张含气急败坏但环顾左右上下看到司马正、白有思、罗方、张长恭俱在多少是安下心来便佯做未闻。
然而眼见如此周围原本安稳下来的锦衣巡骑与伏龙卫们反而不安喧哗声再起甚至有人质问张相公如此姿态是不是要秋后算账?
“张相公勉为其难上车说几句吧?”张行恳切来劝。“我扶您上去就在我家常检身侧安全无虞。”
白有思诧异低头终于也点了点头。
张含略显烦躁的看了看张行又扫视周围终于无奈:“张常检都说了让你小心处置居然还要我亲自出面!”
俨然是对张行埋怨了起来。
而张行只是点头赔不是。
但片刻后在张行的搀扶和周围人的协助下这位南衙相公终于从车头爬上了辎车车身然后只在张行与白有思一前一后的遮蔽下立到了车顶等周围再度安静下来以后便冷冷四顾而对:
“你们想要本相说什么?”
“请相公许我们在琅琊自由离去。”有锦衣巡骑努力大喝。
“请相公答应我们伏龙卫到了江都也可以重组好让有家室的人折回!”也有伏龙卫大声呼喊。
“都可以!”头发乱哄哄的张含强压怒气大声应对。“还有吗?”
周围一片安静而白有思微微扭动脑袋往侧后看了一眼因为眼角余光中她清楚看到张行笑了一下似乎是要说什么。
实际上便是下面的秦宝也明显为之一惊。
但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人排众而来而且翻身上马扶刀相对以示不弱:“我想问问张相公为什么不许司马将军去落龙滩救人?你那时候难道不知道落龙滩东面还有数十万大军吗?”
“此人是谁?”张含怔了一怔扭头来看侧后张行。
“这是江都副留守周柱国的幼子伏龙卫同列周行范。”张行同样怔怔看了眼忽然冒出来的周行范然后选择了坦诚以对。
“周公子。”张含想明白是谁后当场失笑。“我知道你父孤悬在外但圣人安危更重要莫说那种情势便是你父亲彼时在帐中遇到危险我也会堂而皇之建议他杀身成仁为陛下断后的……你们周氏尤其是你父亲受陛下大恩又是国家将军难道没有为国捐躯的觉悟吗?”
周行范目眦欲裂却粗气连连强行压下然后咬牙切齿来问:“那我问你我父为将为国捐躯你为相公为何不能捐躯偿罪?此次东征难道不是你逢君之恶抢在圣人想起来之前就首倡出来的吗?”
此言一出周围喧哗一片便是很多从白有思、司马正抵达后便一直沉默的寻常士卒、宫人也都议论纷纷他们万万没想到东征的祸首之一居然就在眼前。
这可不是区区一次行路难那么简单了多少人的性命就断送在此。
张含本人也意识到了群情汹涌但此时反而不好躲避或者说身前白有思、身后张行的存在让他有了一点安全自信而这种独自面对汹涌浪潮的局面则让他再一次回到了当日朝堂上独自面对南衙诸相以及其他同僚的时候。
他非但没有惭愧和畏惧反而升起了一股莫名怒气。
愤怒的指责声与偷偷的喝骂声好不容易稍微平息下来。
意识到该怎么辩论的小周毫不犹豫立即撒下了剩下三个杀手锏:“诸位此人素来逢君之恶不只是此次东征建议陛下南下江都的建议圣人列军城行军的建议圣人修建大金柱的都是他主动构想然后提议的!”
周围人愈加轰然喝骂声再无顾忌许多人都指着车上之人的鼻子来骂。
而张含冷冷扫视反而也无顾忌起来。
等到声音稍缓他更是反过来破口大骂:“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我身为南衙宰执建言圣上圣人接纳然后成行你们有什么资格不满?你们知道什么是南衙相公吗?!”
一语惊破众人小周也是面色一变对面远处似乎是来协助坐镇的司马正以及罗方也都明显面皮一跳只是不知道面具下的张长恭是什么表情。
“莫忘了!”眼见众人被喝住张含咬牙切齿继续呵斥。“圣人一怒流血百万本属寻常!而我身为宰执今日一怒也能让你们伏尸数十上下皆家破人亡……至于你们这些人区区匹夫今日在这里发怒状若汹涌又能如何?以头抢地吗?我倒想看看我就在这里站着谁还敢发一声?!”
众人面色或是铁青或是通红却皆不敢言!
唯独白有思眉毛一挑便欲开口。
但是有一个声音抢在她前面出现了:“我以为匹夫一怒足可安天下!”
“什么玩意?”
张含诧异回头几乎和白有思一起看向了发声的张行。
而此时张行早已经拔出制式弯刀来然后一手向前伸去抓对方发髻另一手则直接朝对方脖颈处挥舞而去。几乎是同一时间挥刀之手涌出了一股宛如实质的银灰色寒冰真气瞬间包裹了整个弯刀使得刀刃寒光闪耀之余寒气乍显。
下一刻随着这把弯刀从对方转过来的脖颈上飞过张行轻松将对方的头颅抓起。
血水自颈口喷射而出一时挡住了张行与白有思的视线而片刻后随着尸体直接翻滚倒下二人直接近距离对视……张行并不意外的一点是白有思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死死盯住了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刻入体内一般。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过了数息之后下面才似乎有了一点动静。
听到声音张行收回目光只向前半步然后一手拎刀一手将张含的首级高高举起就在下午的雨后阳光下昂然宣告:“张某既立志要一怒而安天下今日且为天下除一小贼!”
下方再度鸦雀无声。
回过神来远处司马正本能去摸腰间却在望了一眼白有思后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与安静罗方和张长恭同样如此——他们一清二楚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白有思想阻止的话张行根本根本杀不了人。
而白有思的修为以及对方手中的伏龙印让他们不得不保持冷静。同时即便是他们心里也有一丝异样一丝释然和一丝惶恐。
似乎是有恃无恐张行既杀人示众也不多言而是堂皇直接跳下车来往路边而行周围锦衣武士或是素色锦衣巡骑或是深色锦衣伏龙卫纷纷避让宛若田野中的麦浪飞开两侧一般。
张行一声不吭越过了神色愕然的秦宝、情绪激动的小周、粗气连连的王振等伏龙卫集群来到拴马的树下却不急着上马而是在树前稍驻然后提刀割开树皮又蘸着脖颈上尚在滴落的人血挥刀在树上写了一行字:
“杀贼者北地张行是也。”
然后其人将首级系在黄骠马的马后翻身上马然后只将那只贪污过来的骡子拴在手腕上便缓缓往沽水中蹚去。
看他的样子竟欲是浮马渡河而走。
走了大约十几步即将入水之时薛亮忽然忍不住往对方方向一动。
但也就是这么一动张行刚刚越过的伏龙卫集群甚至还有过半锦衣巡骑也都本能一动却是纷纷转身扶刀往这位曹皇叔的义子方向齐齐而来仿佛是在无声挤压与对抗什么一般。
非只薛亮与部分锦衣巡骑当场骇然就连司马正、罗方也登时色变张长恭也都松开了抱怀的双手。
就在双方僵持很多人都忍不住要说些什么、喊些什么的时候沽水中忽然传来一声明显带着真气震荡的长啸。
啸声绵长激荡连续不断伴随着张行浮马入沽水非只如此马后的首级依旧渗出丝丝血迹与雨后混黄的河水混在一起在午后阳光下形成了一条色彩奇特的长长丝带。
伏龙卫也好、锦衣巡骑也好如何不晓得这声长啸意味着什么也是各自愕然。
小周心下混乱不堪他目光扫过秦宝看向白有思也都没有得到答案这让他心里好像憋了一团火……同样想长啸出来却又似乎差了那么一点什么。
刹那后这个江南将门之后忽然间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却是打马向前跃入沽水随之而行。
然后在入水那一刻努力长啸呼应。
最少有数十人都有转向和动作秦宝甚至往前走了数步……但想起对方之前的言语和刚刚对视时扫过来的眼神却又硬生生止住。
倒是王振忽然深呼吸一口气翻身上马随之而去。
片刻后共有十余骑随之而走。
不过到了这日晚间张行宿在山间的时候却只有王振与小周区区两骑相随了……这不意外因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白有思随后便带领着锦衣巡骑与伏龙卫集体渡过了沽水却只是往上游而行罗方、张长恭、薛亮全都在其中。
张行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与王周二人讲此时还轮不到他们只是早早吃了干粮然后早早睡下。
说是早早睡下但只有王振睡的早一些张行和小周明显各怀心事都在胡思乱想。
小周如何想的张行不知道后者只是在想自己。
长久以来张行一直对自己有一种奇怪的要求他嘴上说着只求尽力而为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行动之后总是陷入到道德与理性的反思中而且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哪怕事情在别人眼里处置的漂漂亮亮、妥妥当当他也会觉得自己只是个修补匠或者自己没有做到对某个人最公允的处置。
有这种情绪当然是可以理解。
这个世界相对而言终究是封建时代终究是是古典时代甚至因为存在着一种超凡体系而使得这种制度下的统治阶层更加强大……而他终究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最起码社会思想和认知是有代差的时代。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这个天下可以更加美好但与此同时他也比谁都清楚想要这个天下更美好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与牺牲。
相较而言个人的努力与尝试反而不值一提。
这种觉悟文艺一点叫做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绝望。
通俗一点叫做不敢承担历史责任有点怂。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同痛苦相对称的能力、道德以及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
但是从那天开始……是的不是今天而是从那天回到无名山村开始尝试除去藤蔓的时候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那些纠结是可笑的、或者说是没必要的。
自己就是自己。
张三郎也好北地张行也罢都是自己。
那些懦弱那些油滑那些冲动那些慌乱那些瞻前顾后那些反复考量那些装模作样的矫情那些随波逐流的躲闪那些所有的不完美全都是真真切切的自己。
自己就是自己上个世界的自己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不完美的人而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希冀于成为什么救世主。
但一定要去做点什么。
不过有意思的是张行那天就有了觉悟却一直到眼下才能将之释放出来才能做出整理与思索。
小周终于也昏沉沉睡去张行依然睁着眼他不再犹豫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临到午夜双月近乎圆满几乎交汇高悬张三郎忽然在蝉声阵阵中听到一丝奇怪的动静然后便翻身而起往外行去翻过一个小山包正看到简单束着头发的白有思在月下舞剑。
说实话舞的不好看有点生硬过于凌厉了一点。
“好看吗?”白有思忽然驻足停身在月下扭头相顾长剑在她手中熠熠生辉。
“好看。”张行诚心相对。
“我以为你会说太生硬了点。”白有思若有所思。
“你舞什么都好看。”张行直接在山坡侧面坐了下来。
“你任督二脉一起通了?”白有思拄着剑在月下来问。
“是。”张行有一说一。“之前你让我先走那次便跃跃欲试了只是忽然通了而已。”
“我观想也小成了。”白有思不由失笑。“算是刻印成功了……接下来只是要时间来成丹。”
这让张行有些失态和诧异……他不是诧异对方观想自己小成刻印自己成功而是对方已经很久没笑了。
“你很久没笑了。”张行叹气道。
“确实。”白有思肯定了这种说法。“因为事情太多而且都是很糟糕的事情观想也进入了瓶颈……”
“你在等白天那一刻吗?”张行认真来问。“你猜到了我要这么做?”
“不是猜到了而是想到了。”白有思立即更正。“但等待是确实的……我其实不确定你一定会如何做但是又对你存着不少信心好在你终于这么做了。”
“怎么说?”
“旁观者清。”双月下的白有思拄着剑歪着头答道。“我眼中的张三郎一开始心里是有火的是愿意不顾一切挥出来一刀、说出来一句话、啸出来一口气的那时候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只不过你好像总是怀着某种顾忌在畏首畏尾在做遮掩与阻挡……明明只是一个人却总是求全求备总是用完人的道德来评判自己结果反而把真实的自己、可能有许多毛病却足以去拯救天下的自己给藏起来了。
张行匹夫一怒便可安天下不需要一个现成的至尊下凡来做。”
张行欲言又止。
“我其实不赞同你现在就当个土匪或者成为钦犯否则也不会渡河后与你分道准备带人回东都了……但我还是要说如果你今日不能伸张挥出那一刀来。”白有思继续认真来讲却是往前走了过来。“终究会沦为一个庸人……你是不是原本想在淮河上尝试刺杀谁的?或者至少将虞相公、王代积那些人一窝端的?”
“是……但无所谓了。”张行平静回复。“气氛到了便该杀了这厮稍微震慑天下。”
“足以震慑天下了。”白有思再度失笑以对。
张行保持了沉默。
这不是因为对方说的不对而是白有思停到了自己跟前然后扔下了长剑坐到了自己身侧还扭头与自己对视目光灼烈到让张三郎有些沉迷。
“你且行着日后我会来找你的。”白有思语气坚决。“但今日不是要说这个张行我观想了你这么久有件事情一直很好奇……”
“什么?”
“我一直在观想你可在你的眼里我又是什么人?”女常检认真来问。
“你是我的女侠拯救了我的女侠。”张行看着对方脱口而对。“从河堤上相会那一刻就是红山上也是今天还是往后一辈子也都是我的女侠!”
说着张行毫不犹豫在月下迎了上去而对方快他一步反过来将他按倒在蝉声里。
经此一夜张行忘记了大部分拴在心里的累赘从此脚步从容。
正所谓:
平波漫漫看浮马高柳阴阴听乱蝉。
明日重寻石头路醉鞍谁与共联翩?
ps: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