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一百三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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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烽手起刀落,马登元当场人头落地。
这场面如同把一瓢水从中间直接泼进滚烫的油锅,瞬间在台下众人之中炸开。一片响亮的音潮从头到尾,高喊叠着喧嚣,一波一波地响彻了整条长街!
众人都不自觉地往前推挤,想要离得更近些,看得更清楚些。
幸而黄三娘早就有所准备。城中差役数目不够,她直接从黑甲营借兵两千,就是为了维持现场秩序,以防拥堵、踩踏、还有紧急情况的发生。
所以在众人挤挤挨挨地想要往前凑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黑甲军便主动伸出阻拦,维持秩序,并且告诫百姓谨防践踏。
从叶争流的视角向下看去,只见人潮涌动,大家都朝着高台的方向仰着脸孔,其中若干乡里还无师自通地高高举起了拳头。
马登元的这个结局,叶争流早有打算。但对于是否要当众行刑,她经过了非常仔细的考虑。
在估量了此方世界的民众接受程度以后,事情就如刚才那样平稳地发展了下去。
这是一个能活到五十岁就算寿终正寝的时代。
小规模的起义、大规模的征兵、荒野上的白骨、因?为实在交不出佃租,只好主动成为世家辖下的隐户,从此生死都由主人吩咐的大量农民……
菜市口的斩首都有不少人专程去看,叶争流把马登元拉到大庭广众之下砍头,并不会吓到台下的百姓。
正相反,此时此刻,那雷鸣一般的叫好声正响彻沧海城的上空。
其实,数日之前的闭城之封,并未给多数人带来过大的损失。
各家各户一般都买到了价贵的粮米、心神不宁地度过了忐忑的半月。但土地没有被践踏,房屋没有被占领,家中的老小也都还平安。
所以,之前那种懑懑不平的不安心情,只要再过个两三月,便会在忍气吞声的生活里被消磨殆尽——素日以来,大家都是这么过的。
然而叶争流没有拖。
她在乡邻们对闭城的惶惶之情尚未消散之际,就先把此事的始作俑者拖到台上,手起刀落,给大家看了个痛快!
这一次,不再是习以为常的忍受,也没有了一贯的妥协和压抑。
百姓们呐喊,乡民们称快。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声音出现在这片大地上,而在此之前,它们已经被压抑了数十上百年。
那声音从街巷里穿过、自方堂中透出,绕过每一间院子,朝向四面八方地如积云般散开。
……
刘家的书房里,一个身着碧蓝罗衣的年轻男子听到窗外传来的隐隐喧闹之声,起身合上了窗扉。
在这年轻男人的身后,他的父亲,也就是刘氏族长,以及大兄二兄都端坐在这清雅的书房。
年轻男人关上窗户,口吻仍是难以置信的:“父亲,兄长,所以我们的新城主今日当真……”
——当真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去讨好那些腿上沾着泥巴,十指缝里全是海腥的庶人?
沧海城真是多灾多难。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个离经叛道的解凤惜,结果又来了一个这般颜面扫地的叶争流。
这海城偏居一隅,既无高门大姓,也远离建康城中最新的风俗。
刘三公子每每思及此事,都觉得肺腑间犹如火焚刀割。
他本以为这就是世上的折磨之至了,哪知道竟然还能碰上一个这样的新城主!
刘家三公子以袖遮脸,呜呜咽咽道:“有此城主,儿实再无颜自陈出身了。”
这三公子还有话想说,便听书房外有人疾疾来报,言道新城主方才当众杀了马氏一族的小公子。
这个消息落入耳朵,刘三公子登时目瞪口呆。
“她,她竟敢当众砍了马兄的脑袋?”
马登元怎么说都是风海城主的小儿子,叶争流私底下给他一杯毒酒也罢,背着人白绫勒死也好,那都是预料中的事,也是以马登元出身应有的体面。
然而她竟然当众将马登元斩首……
这个女人,这个身世不详的庶种,她怎么能如此的野蛮无礼!
听到这个消息,刘家二公子反倒吐出一口气:
“我?打听过了,据说拜入师门以后,叶争流和马兄素有旧怨。她把登元兄斩首示众,此举固然恶毒,此心固然可鄙,但由此观之,足以看出她的心计浅薄。今日以后,她是自绝于高门大户,无论嫁娶,都不会有世家愿意同她联姻了。”
刘家大公子也缓缓抚掌道:“前几日见她发兵风海,我?本以为这叶女是乃个有勇有谋的人物。然而如今看来,却只是秉性鲁直而已。”
稍作停顿,刘大公子摇头叹息,站起身来:“登元之死,倒确实可怜可叹……我欲为登元写祭文一篇,昼短夜长,聊表哀思——父亲,吾弟,这便告辞了。”
等大儿子走出了书房,刘家族长便对自己其余的两个儿子点了点头:
“你们大哥说得很对,叶女年幼心狠,不辨是非,实?是小人做派。她既然心胸狭隘,我?们便也不得罪她,只是她自甘下贱,密昵庶民,如蝇逐臭,我?们便更不能与城主府交往亲近,以免有辱我刘氏满门清名。”
做下这个结论以后,刘家族长便轻挥手中羽扇,阖上双目,做出一副待憩之态。
“你们都退下吧。”
于是两个刘氏子退到长廊之外。
三公子面上仍带不宁之色,他说:“二兄,这叶女如此胆大妄为,若是她效法乃师……”
沧海城的刘家王家,一开?始并不是最高贵的门第。
他们能有今日的得意,还不是因为解凤惜入城之后,把城内门阀杀到只剩他们两家。
刘二公子哂笑一声:“吾弟过虑了,大兄和我?明日就去城主府请辞官职。我?刘氏一族对她敬而远之,同时也远离了这污浊的是非。就算她天性顽蛮凶横,莫非还能因此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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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争流对于发生在刘氏书房的这一幕,暂且还一无所知。
倘若让她知道了这件事,叶争流大概只会摇头笑笑,然后毫不中断地磨快她的刀。
此时此刻,叶争流站在台上,望着长街上大声呼喝的百姓,给他们留出了少许时间来宣泄心中的情绪。
他们已经被压抑太久,背负在身上的苦难早已沉甸甸地渗入骨血,踩进大地。
这个时代的庶民们沉默地生又沉默地死,即使遇上几欲将人逼死的绝路,倘若无人能站出来带领众人振臂一呼,他们就只能用被日渐榨干的躯体一手指着天,一手指着自己,号啕一声“老天爷啊!”和“这全都是命啊。咱们碰上了,咱们命不好!”。
而今天,他们站在一起,他们共同呼和。自己的声音、乡邻的声音,一样属于庶民的声音响彻空间,也前后左右地震响他们的耳朵。
叶争流允许他们在此时此刻,在情绪上获得一时的放纵。
但她不会让百姓们重复怨天尤人的旧故事。
对于今天的场面,她已经计划多日。
一篇看似简单白话的演讲稿,叶争流修修改改,字斟句酌,连发声的每一处停顿,以及每一刻对情绪的控制,都牢牢地把握在掌心之中。
卡着台下的群众即将把积蓄的郁气宣泄完毕的那个节点,在大家即将要顺势掏出满腔的苦涩,把喝彩变为凄声呜咽之前,叶争流用一个动作把这个进程打断。
她挥了挥手,四十个力士走上台来,手捧一块蒙着黑布的巨大物体。
那物体方方正正,其上遮掩的黑布一直垂落到脚下的红绢,在色彩鲜明的映衬之下,极其打眼。
众人的情绪暂时被好奇打断,长街上的叫喝之声慢慢低沉下来。
激烈的呼喊变成窃窃私语,从街头,到街尾,像是长风拨过一片沙脊。
高台之上,叶争流昂然而立。
她半转过身,深情地抚摸上那块浓黑的布帛,却不着急将它掀开?。
“父老乡亲们,沧海城闭锁之日,满城百姓困居城中,心里不安,坐卧不宁,大家都受苦了!”
“但也是在同一个时间,我?们的将士守在清宁关之外,出生入死。他们抵抗住了邓西国要来占据我们家园的大军,也一样抵抗住了来自背后的刀子。这一战,我?黑甲营牺牲士兵四千八百一十六人,他们现在——”
叶争流猛然扬起手来,漆黑如墨的布料像是一张沉痛的旗帜,在高高的飘起以后,被叶争流亲自掀开?。
那被遮挡的物体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原来竟是一块巨大的、望之就沉重而有分量的淡青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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