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瘦西湖他乡逢故知 天光楼布衣窘官宦(2/2)
雍正皇帝——九王夺嫡第一回 瘦西湖他乡逢故知 天光楼布衣窘官宦:准备有声小说在线收听
殷真已是痴了。邬思道疑得不错他不是常人更不是什么“皇商”原是当今天子膝下皇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禛已经封了贝勒地地道道一个龙子凤孙因生性冷峭严峻京师人称“冷面王”的就是。这次却是领差安徽督办河工因高家堰、宝应一带决河特来扬州调运粮食赈济灾民。他早闻邬思道才名这次邂逅相逢见他已是残废原是心里失望此刻见邬思道酒后形骸放浪飘逸潇洒英风四流的神态不禁大起怜爱敬慕之心又想到他不合仗义直言开罪朝廷为天下不容且终生无望再入仕途转觉神伤。胤禛正想着寻话安慰屏风一动一个长随打扮的人进来却不言语横着眉下死眼盯了三个人一阵子方问道:“方才是哪位先生唱歌儿又提到我家车老爷的讳?请借一步说话我们老爷有请!”胤禛仰靠在椅上一只手扶着酒杯只微睨了一眼戴铎戴铎忙站起身来正要说话邬思道已架了拐杖起来:
“是不才!车铭与我同榜孝廉又曾为同社文友怎么——我不能叫他的讳?”
他带了酒神情显得冷峻傲岸长随被他的神气慑得有点气馁听说是自己家主同年又见胤禛跷足而坐戴铎从容侍立更不知什么来头倒有点不知所措了。
正在发怔便听隔壁有人大声吩咐:“来呀!把这当中屏风撤掉我见识见识是哪位年兄?”接着便听一群人“喳”地答应一声几个人轻轻抬起屏风挪转到一边顷刻之间雅座打通合成了一大间。胤禛微微冷笑啜着香茶时对面雅座是三间打通的却也只有一席酒菜摆着冷盘孔雀开屏、百合海棠羹、一盂冰花银耳露几十样细巧点心梅花攒珠般布列四周中间大碗盆中的主菜却是牛乳蒸全羊——胎中挖出的羯羊羔儿:这是扬州四大名菜之一——张四回子蒸全羊了。七八个请来陪坐的名士坐在旁边正中一个官员身着八蟒五爪白鹇补服也没戴大帽子油光水滑的辫子从椅后直垂下去圆圆的脸胖得下巴上的肉吊着看样子酒也吃得沉了油光满面地乜斜着眼盯着这边。邬思道架着拐杖迎上一步抱拳一拱道:“车铭先生久违了!”
“啊嗬这不是邬思道嘛!”车铭眼中放出光来一下子坐直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闹天宫的孙行者!是八卦炉倒了呢还是佛祖不留心弄掉了五行山的镇山神咒你居然又出来了——我给诸位介绍一下:你们看这位架着双拐行动如倩女荡秋千站立似谢家碧玉树一脸书卷气。当年可了得我兄弟不敢望其项背!真的是一语既发词惊四座!当年——”
“当年同窗结社作八股。”邬思道静静地听他揶揄抓住话口破颜一笑紧叮一句“出题‘昧昧’。好像就是车仁兄把‘日’字边写成了‘女’开篇惊人;说‘妹妹我思之’我只好接了句‘哥哥你错了!’——不知如今可有长进?”
一句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几个名士控背躬腰跌脚打顿笑得换不过气来胤禛“扑”地一口酒全喷到戴铎身上几个歌伎拿手帕子捂着嘴咯儿咯儿笑得东倒西歪。
“是你记错了吧?”车铭涨红了脸强笑道“我两榜进士殿试选在二甲四十名闱墨遍行江南怎么会出这种错儿?——今日一见也算故人相逢有道是贫贱之交不可忘我和你对酌三百杯!那两位——呃——请过来来呀!”
戴铎见胤禛摇头矜持地说道:“我们和静仁先生也是邂逅请自便。看样子你们要论文我们观战。”邬思道踅回胤禛桌边端起一杯酒笑道:“要是做官就能长学问天下可以无书。你今日无非以富贵骄人岂不知我这贫贱也能骄人!比如这酒我饮来是酒你饮来就是祸水这点子分别不知你懂不懂?”
“唔?”
邬思道脸微微扬起沉吟着说道:“我这酒取粟于颜渊负郭之田去秕于梁鸿赁舂之臼量以才斗盛以智囊浸于廉泉之水良药为曲直木为槽以尧之杯、孔之觚酌之。所以饮此酒清者可以为圣浊者可以为贤!你的酒不同乃是盗跖之粟酿成取贪泉之水王孙公子烧灶红巾翠袖洗器。误饮一杯则廉者贪谨者狂聪者失听明者昏视——这还不是祸水?”
“你依旧如此阴损!”车铭本想小辱邬思道几句就罢手的不料反被邬思道所侮顿时气得脸色发白咬牙笑道:“我以俸禄沽酒怎见得是贪?”“你取笑我我自然也可敬你几句。”邬思道淡然说道“以你今日身份我岂敢冤枉你?君为扬州太守境内饥民遍地嗷嗷待食你却在此寻欢作乐!先贤有云:四境有一民不安守牧之责也难道我错说了你?我虽然闭门读书不问世事也知道当今蝇营狗苟的事愈来愈多。嘴硬不如身硬身硬不如心硬——记得当年同游中岳庙你指着门前金刚叫我作诗当时我口占一首说‘金刚本是一团泥张牙舞爪把人欺。人说你是硬汉子敢同我去洗澡去?’车兄你敢么?”说罢纵声大笑。车铭“啪”地一声拍案而起想发作又按捺住了格格阴笑道:“静仁没听说过‘破家县令灭门令尹’?”
邬思道笑道:“这么俗的谚语有何不知?当日桓温游寺和尚不拜。桓温说‘没见过杀人不眨眼将军么?’和尚反问‘没见过不怕杀头和尚么?’如今是盛世此地乃名城大郡你今日非礼欺人我怕你什么?何况我飘零四海孑身一人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本来就无家可破无门可灭!”
“放肆!”车铭大怒断喝道“你一个已革孝廉在父母官前狂傲无礼就是罪!哼!我就不信剃不了你这刺儿头!你不是说我这酒是‘祸水’么?来!”
“在!”
“灌他!”
“喳!”
胤禛的血一下子全涌到脸上眼中熠熠闪着火光。康熙皇帝家教极严明令皇阿哥不得结交外官干预地方政务皇长子胤禔奉差芜湖杖责了一个县令回去被摘掉了头上一颗东珠因此他原本无意惹是生非。这个车铭他也知道昨日见邸报吏部报的三名“卓异”里名列第三算是顶尖儿的好官谁知在下头如此跋扈!眼见邬思道要吃亏胤禛眼中波光一闪戴铎立时会意跨前一步正要说话邬思道却道:“项铃我自己能料理这事。”便转脸笑谓车铭:“你如此欺我是不是看我已残废无力再入宦途。要是我未除功名即便不是进士恐怕你也不敢轻慢是吧?”
“对了。今儿就是拿你开开心!”车铭眯着眼嬉笑道“罚几杯酒顶多是个风流罪过打什么紧?”邬思道一笑道:“这就是俗语‘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杯祸水我喝。不过先有一诗奉赠不知可肯雅纳?”
他这几句话不软不硬似求情又似揶揄众人都是一愣。邬思道微叹一声踅到放着文房四宝的案前一手拽袖、一手提笔略一沉思连着写了几个字。
车铭伸着头看时上头连着五个“苦”字不禁喷地一笑道:“这早晚才知道苦?你要识点时务我怎会难为你?”邬思道毫不理会握管疾书:
苦苦苦苦苦皇天圣母薨逝未经年。
江山草木犹带泪扬州太守酒歌酣!
——无锡书生邬思道谨赠
写完展纸一吹拈着踱至窗前眺望一下回头笑道:“我这个多愁多病书生身可是要打你这倾国倾城的乌纱帽了!这张诗稿对仁兄而言也不亚当年我在贡院写的揭帖!你今日于国丧期间携妓高歌画楼已经触了大清律知道么?”
谁也不防这潦倒书生还有这一手满楼人都惊得呆若木鸡痴坐无语。胤禛先是一怔心下大悟不禁目中灼然生光:这真是个无双才士!良久车铭方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要干吗?”
“我要——”邬思道看了看楼下“怎么说呢?这楼下人可真多!看见楼上飘下一张诗帖凭我邬思道的文名写的又是本朝本郡太守三天之内保你全扬州都知道了。若或碰巧有个皇阿哥或部院大臣什么的或者有个御史、按察使什么的官儿正愁着考功司察他的功课没准儿连原诗奏明当今——仁兄邬某可要与你同生死共荣辱了……”说罢哈哈大笑。
车铭见他说着话手一晃一扬的真怕这个愣子手一松立时就招惹无穷后患!莫说城里如今真的住着个黄带子阿哥就这省官道司里面也有不少对头这国丧期间携妓高乐儿“丧心病狂”四个字就得葬送了自己似锦前程。就没这些麻烦老百姓口碑如铁唱起来三年察考时就是手拿把掐的凭据!想着车铭头上已沁出冷汗勉强挤出笑脸道:“静仁——静仁兄!开个玩笑嘛不当家拉花的何必认真呢?来来来还有那两位坐过来我敬你们三杯‘祸水’!”
胤禛大笑起身道:“不论美酒祸水我都吃不得了。戴铎你留下陪着他们吃酒我还有事先告退一步了。邬先生今日一会实在投缘明儿我请你小酌还有事相求。”邬思道微笑不语戴铎知道馆驿中还有一大群官员等着胤禛召见也不好相留只好赔笑道:“是省得了。”